網路文章轉貼:商業周刊【到日本玩,一半字都看得懂!日本沒廢除漢字,關鍵就在70年前的一場考試】
撰文者/老侯

西元八世紀初,中國唐朝時期,日本出了一個女天皇,叫做元明天皇。元明天皇在位僅8年,卻做了一件影響後世極為深遠的事情:改了全國地名漢字。

原來,在那之前,漢字儘管已經傳入日本,但用法並不統一。官方用來寫公文書、史書,民間用來做發音符號。甚麼叫做「發音符號」?就是如同我們把Malaysia翻譯成「馬來西亞」一樣,是用來表音,沒別的意思,不能照字面解釋成「一匹馬跑到了西亞」。

所以,看官們來到日本玩,看到諸如「我孫子」這類的地名,先別忙著笑人家。「我孫子」固然看著滑稽,但「馬來西亞」又與馬何干?這都是拿漢字表音的結果。

當時日本國內用漢字取地名,取得一片紛亂。有的取成了三個字,有的又取成一個字。日本現在有不少地方,名稱為「武藏」(MUSASHI),當年的名字可滑稽了,有的叫「無邪志」,有的叫「牟射志」,有的還叫「胸刺」。「無邪志」、「牟射志」作為地名都已經不知所云了,「胸刺」是個啥?周遭如中國、朝鮮、越南,都是用漢字的國家,這傳出去豈不笑死人?

於是,西元713年,日本全國頒布「好字二字令」,內容如下:「凡諸國部內郡里等名,並用二字,必取嘉名」。意思就是這些亂取的地名不許再用,通通都學中國人取地名,用兩個字,而且,還是兩個體面的字(好字),「胸刺」肯定不能用了,改成「武藏」;「上毛野」同樣滑稽,改成「上野」。「多遲麻」土里土氣,改成「但馬」。

這個一千年前的古老法律,影響的範圍不小。連山川水澤的取名都如此,一定要比照中國風。日文假名要藏起來,兩個漢字才「炫」,三字一字都是「土」。日本人的姓氏大多來自地名,地名兩字,人名自然也兩字。「たなか(TANAKA)」明明三個音節,硬是要湊成兩個漢字「田中」,就是這麼來的。

這一方面固然是仰慕中國文化,另一方面,又還帶點自卑感,而且是政府帶頭自卑,總覺得中國的東西怎麼看怎麼好。連官職名也要有個對應的中國名稱,附庸風雅。日本有個長壽時代劇(古裝劇)《水戶黃門》,故事情節類似我們的「包青天」,講「德川光國」這個封地在水戶的藩主,到處微服出巡,排紛解難的傳說。德川光國的正式官職是「權中納言」。「權中納言」四個漢字是啥,不懂了吧?於是日本人就把這官名對照到我們的「黃門侍郎」,所謂的「水戶黃門」一名,其實就是「哈中」的結果。

千年一次的測驗

像我這樣的資深年輕人,見到時下年輕人用的詞彙,如「宅男」、「萌」、「違和感」、「壁咚」……,至今仍能應對裕如,面不改色,多半得拜我長期在日本之賜。近廿年來臺灣人用的新詞彙,其來源泰半是日文,且大多被人一知半解地拿來就用。用的人樂此不疲,自視新潮,頗有「不懂是你家的事」的味道,苦了不少不諳日文的看官。還好,我只要占著日本這個源頭活水,詞彙再新(其實都是日本流行過的),大致不脫我的理解範圍,至今還能維持與時俱進的詞彙量。

日文詞彙會這麼樣的輕易移植在中文裡,最大的原因,當然是日文裡有漢字,讓我們易懂易學,就算是不懂日文,我們也照樣能以中文的發音讀出日文的漢字。要杜絕這種單方面的文化輸入,要不就是我們自己的流行文化發光發熱,從文化進口國轉為文化出口國,感染全東亞的年輕人;再不然,就是日本廢止漢字,如韓國這般斬斷與漢字文化圈的關係了。

日本有無可能真的廢止漢字?這其實是個已經回答過的問題。

就在將近70年前,日本戰敗未久,美國主導的盟軍總部進駐日本。盟軍總部挾著戰勝國的餘威,抱著使命感,務必要把軍國主義的根苗從日本拔除,「廢除漢字」因此被排進了時間表。

漢字為何要為日本軍國主義背負罪責?原來,在美國人的想像裡,漢字字數過多,且難學難記,人民終其一生不可能學完;人民認字水準不高,知識傳播就成問題;知識難以傳遞,民主思想就難以培養;民主思想缺乏,軍國主義自然藉機興起。這推論看似成理,在當時盟軍占領當局的執政者中根深蒂固,而以盟軍總部任職的美國年輕學者佩爾澤爾為代表。

除此之外,就連日本人自己,也因為戰敗的關係,對於本國文化失去了信心。戰時清一色的軍國主義用語,如「大詔奉戴日」、如「一億玉碎」、如「神州不滅」,這些殺氣騰騰,望之生厭的詞彙,全都是透過古奧的漢字來表達。如此看來,美國統治者對於日本漢字的指摘,似乎也非無的放矢。與盟軍總部唱和,抱持「廢止漢字」看法的日本學者,同樣勢力不小,甚至連諾貝爾獎得主湯川秀樹都加入了。

為了應付美軍的壓力,日本文部省先是公布了「當用漢字表」,共1850字,把上萬實用漢字數硬是腰斬了一半以上還有餘。但美國占領當局不以此為滿足。盟軍總部的真實意圖是要消滅漢字,實現日文的徹底拼音化。為了維持這個政策的表面客觀,盟軍總部決定在日本舉行一次「全國識字測驗」,由「全國識字測驗」的結果決定漢字的生死,並由日本學者柴田武、另一個日文拼音化的急先鋒來主導這次測驗。

對漢字磨刀霍霍的盟軍總部,加上「廢除漢字」的日本學者,這是個早有預設立場的「測驗」,將會導出怎樣的結果,不言可喻。在日本有著1600年歷史的漢字,被送進墳墓,看來只是時間問題。

「識字測驗」的主辦單位在日本全國找了兩萬個受驗者,年齡在15歲到64歲之間。當年,日本人都要吃配給糧,靠著「配給名簿」隨機抽樣,這兩萬人不難找。

接到占領軍總部來的通知,每個人都戰戰兢兢,不敢不去。這次測驗的到場率約在八成以上,抽樣算是極具代表性。

盟軍總部的「識字測驗」考些甚麼呢?以下就是當中的一道題:

~~~~~~~~~~~~~~~~~~~

東村的大爺,在銀行買了兩枚彩券,中了大獎。請問:

大爺買了幾枚彩券?
(1)一枚(2)二枚(3)三枚(4)四枚

大爺在哪買的彩券?
(1)香菸鋪(2)大阪(3)女兒家(4)銀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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由這題目的設計可知,盟軍總部抱著西方人的高傲偏見,把漢字國家的識字程度徹底看扁了。受驗者事前未被告知測驗目的之下,個個振筆疾書,渾然不知自己的一隻筆正在掌握著日本漢字的命運。

這場舉行於1948年8月的「識字測驗」,結果出來,徹底跌破了「專家」的眼鏡:「日本無法讀寫漢字的人口,比率僅僅為2.1%」。且不說漢字國家不曾有過這麼高的識字率,就連拼音文字的國家也難以望其項背。事實證明:日本在1911年,就已經達到98%的小學就學率。普及的教育,才是提升識字率的根本,和文字體系沒半點關係。

主導這次測驗的日本學者、「漢字廢除派」柴田武,儘管對測驗結果不甚滿意,仍如實擬好報告,交給了盟軍總部。後來在其他的紀錄中,我們看到了這麼一段軼聞:柴田武提出報告後不久,被叫到一個房間。等著他的,是主張廢除漢字的美國學者佩爾澤爾。

「柴田,2.1%,這……結果不太好看」佩爾澤爾搖頭道。

「恩,是不太好……,」柴田苦笑地回答:「日本的識字率,恐怕比美國都高。」

佩爾澤爾乾笑了幾聲。半晌,低聲道:「反正,目前就我們兩個知道。你看怎麼樣?把數字改一改吧?」

這是個很大的誘惑。柴田同樣是漢字廢除派,一時的暗室私心,卻能成就他終身的抱負。他只要點頭了,漢字從此消失,日文從此全面拼音化,他個人也將因此留名青史……。

柴田畢竟還是搖了頭:「先生,我做不到。對不起!」

佩爾澤爾嘆口氣,未再為難,走出了房間。

這是個動人的故事。遺憾的是:同樣的故事不曾發生在對岸。中國的文字改革,沒有盟軍總部這樣的太上機構指手畫腳,政策完全出於自發。可惜我們找不到一個讓人信服的調查報告、找不到一份正反說理的紀錄、更找不到一個柴田武。我們看到的只是反右之後全國噤聲,文字學者陳夢家堅持己見,最後含冤自殺……。

如今維護簡化字的人們,夸夸其談地說著「漢字簡化才能助於提高識字率」,口吻與盟軍總部無知的美國學者何其相似,但偏偏這是出自中國人自己之口!這個未經任何檢驗就上路的政策,影響了幾代人,造成十多億「髮」「發」不分、「裏」「里」不明的人口,徒然把數千年東亞漢字圈的文化紐帶橫刀一切!我們不禁要問:當年熱衷簡字的中國學者,心中可真的明白自己在進行著什麼「千秋大業」?

無論如何,日本算是度過了那次漢字絕滅的空前危機。「廢除漢字」的聲音在日本一直都有,卻越來越弱。漢字在日本不僅是文化、是教養、還是商品。日本人用自己的方式維護漢字:「漢字檢定」成了日本人測驗個人文化底蘊的標準,推陳出新的日文漢字字體不斷主導著我們對漢字的審美觀,每年公布一次的「年度漢字」成了重要的儀式,書店裡探討漢字寫法、組成、歷史的書,不勝枚舉,超過我在海峽兩岸看過同類書的總和。這在在都讓來自漢字國家的我們,看了汗顏。很明顯的,數千個漢字,不再是負擔,而是資產!歷史發展至此,誰都不用擔心「廢除漢字」的運動在日本捲土重來。

如今,您到了日本觀光,一下飛機看得到「空港」而非「KUKOU(空港的日文拼音)」;看得到「電車」而非「DENSHYA」;還可以看著日本朋友寫下「一石二鳥」、「懷玉有罪」等秀麗漢字而心領神會;更可以照搬日本新詞彙來比酷比炫……,我們要感謝的,不只是祖先留下的文化資產,尤其該感謝日本學者沒在關鍵時刻給漢字來上致命的一刀。正是當年的柴田先生,委屈了抱負,維護了真理,才為東亞漢字文化圈留下了一絲命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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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章與圖片出處:http://www.businessweekly.com.tw/KBlogArticle.aspx… 到日本玩,一半字都看得懂!日本沒廢除漢字,關鍵就在70年前的一場考試 - 職場力 - 職場修練 - 非讀BOOK - 商業周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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